6-《远大前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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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盛华平在河湾边的树林里散步,手插在兜里,抓着手机。他不能错过任何一次震动,就像战场上两军激战到了紧要关头,不能错过任何一次前线情报。

    林子里是他熟悉的童年气息,飞鸟振翅的声音,昆虫鸣叫,踩在落叶上的清脆声,阳光穿过树叶的光斑,隐约带着河边水气的味道。没想到,自己有一天会置身在田园牧歌的记忆里——盛华平心头掠过一丝甚至是讽刺的苦笑——指挥着喧嚣都市中的残酷争斗。

    情报到达了。盛华平看着表,拨出了第二个电话。

    黄立工沉思了一会,先给行政老张打了电话,叮嘱一番如何给销售部安排离职。接着,划到刘睿阳的电话上,停顿了一下。那天两人激烈大吵后,还没说过话呢,各忙各的事情,连照面都没打过。刘斐劝他找刘睿阳和解,他苦笑说,再说又会吵起来的,过些时间见了面自然会打招呼的时候,就没事了。

    没时间犹豫了,他给刘睿阳打了个电话,告知罗平志的突发情况,让他了解技术部门那边的情况,做好安抚工作。刘睿阳还是老样子,冷静,若无其事地应是,挂了电话。还没打下一个电话呢,邓建阳又推开办公室的门,冲了进来。这次他还带着一个人,负责OEM业务的刘富行。

    邓建阳铁青着脸,指着刘富行,示意他来说。

    “黄总,金工冲压那边……他们主动要求停止贴牌合作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这正焦头烂额的,又来新的幺蛾子,黄立工脾性有点压不住了,勉力把粗口按在嘴边,“这帮……什么情况?”

    “我刚接到电话,那边口气很强硬,说是通知我们,停止合作。“刘富行也有点摸不清状况。

    “那是怎么回事?之前不是合作得好好的吗?”黄立工问。

    “本来是合作得还不错。不过,两个月前,他们有报告客户对我们的产品质量不满意。”刘富行看了两人一眼,小心地说。

    “哦?”黄立工把目光转向邓建阳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”邓建阳辩解说,“自从贴牌至今,我们产品质量向来稳定,很少有客户抱怨质量问题,大多是售后及时性的问题。金工冲压提的反馈我们这边有跟进过,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是说有问题,没有具体的东西。而且,这几个月来,金工一直在找各种理由减量,我看是故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刘富行点了点头,“我和他们协调过,他们总是说有业务周期,过一阵就恢复正常。”

    黄立工明白了大概,有点不耐,“说停止合作就停止合作,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?”看两人不作声,有些为难的神色,他知道不太好办了,问,“有什么问题?”

    “恐怕拦不住他们,我们的合同……”邓建阳说,“对这块没有约束,主动权在他们手里。”

    “合同是谁签的?”

    “我签的。这家企业是罗平志亲自谈的,他带着过来,聊了一会。他们很愿意合作,但是要求灵活性,还不肯搬迁过来。我拿不准,问了罗平志。他同意,我也就同意了。”

    罗平志?黄立工摇了摇头,想了想,问,“金工冲压那个牛总,他在这边吗?我去找他谈谈。”

    刘富行说,“不来了。只留下两个员工善后。”

    黄立工操起手机拨过去,电话通了,没人接听。黄立工看着刘富行,让他拨打试试,同样没有人接听。邓建阳也用自己手机打过去,刚拨通就被掐断。

    “滑头!”黄立工骂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还有帐没结算吗?”邓建阳问刘富行。

    “今天上午结算了,下午就把余款全都打了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给它贴牌生产增加的人力,生产线,还有原材料,这些成本都是我们自己承担?”黄立工看着他们。邓建阳点头,当初协议没有签署这些承担损失条款,是打算签署三年后续签时再加上。一直以来,还没有发生过突然终止合作的情况。

    黄立工有些恼怒,“法务怎么起草的合同?”

    刘富行和邓建阳对视一眼,默然不语。当初推进开放战略,合作方向和意图是黄立工定调的,为了吸引更多的厂商合作,以及吸引他们入驻产业园,几乎是全方位的条件宽松。要打板子,也是打在决策者黄立工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“黄总,这事会不会和罗平志有关系?”邓建阳说。如果是有人蓄意搞鬼,那么宽松条款在法律上虽然有风险有漏洞,但现实中终究是可控可行的。“罗平志前脚刚走,金工冲压就停止贴牌合作。当初金工冲压又是他招商过来的,这会不会有什么猫腻?”

    “你们知道罗平志去哪儿了吗?”

    “具体哪家不清楚,不过他带走的销售中,有人发了朋友圈,看相片像是大秋裤,可能是去了苏州。”刘富行说。

    “金工的总部不就是在苏州吗?!”邓建阳拍了下椅子的扶手。

    “知道了。淡化处理这件事情,别搞出示范效应来。”黄立工说,心想得让法务设法把这个漏洞给风平浪静地补上。他看着两人,如果没有什么补充的,这次谈话结束。

    “还有件事。”邓建阳没起身,说,“罗平志可能偷拍了我们的工艺图纸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破销售,真他么能整事!”黄立工重重拍了下桌子,“你们就干看着他拍完带走?吃干饭的?!”

    邓建阳低头看着桌面,愤然说,“这个家伙是偷拍,很小心。有人偶然看到了,只是觉得怪怪的,也没多想。这次罗平志在公司里瞎搞胡闹,那个员工觉得不对,就来跟我报告。”

    黄立工的怒气腾腾的上来,但是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,事情很不对劲。罗平志在办公室和他谈话的模样,虽然抑制不住的得意洋洋,话锋却是冷静锐利,简直是予取予求。不,不,不是意气冲动,是蓄谋已久。这四个字一进入脑里,像一盆凉水浇过来,把黄立工的怒气浇了回去。“能查出来吗,他拍了多少?”

    邓建阳正在沉吟,刘富行提醒他,“有监控吗?”

    “对,有监控!”邓建阳说,“我调出来,安排人去看。”

    “和老张商量一下,让他来安排。”

    深夜,黄立工倒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。疲惫,但毫无睡意。

    基本上能确定罗平志和金工冲压必有关联。他不会相信两桩蓄谋已久的事会碰巧发生在一起。而且,罗平志一个销售,费尽心思去搞工艺图纸干什么,显然是给下家的投名状。看来,即便拿到他偷拍的监控录像,也没什么用,一是制裁不了他,二是金工冲压比他有更多便利拿到图纸。罗平志拍的那些也就是锦上添花。只是有点奇怪,他们屁股都不算干净,静悄悄地偷,静悄悄地走,闷头挣自己的钱,不是更好?干嘛这么大张旗鼓的高调?

    跳梁小丑。黄立工有些亢奋起来,他几乎都能看到接下来金工会干什么了。后来的事实确实如他所料,金工冲压更名为金工机器人,正式杀入焊接机器人赛道,并举办一场隆重的发布会,宣布鲲鹏机器人销售大王罗平志率队集体加盟,公布未来三年发展规划,最后抛出成功融资的大消息。一个雄心勃勃的开始。

    黄立工冷笑,处心积虑这么久,也就整出这点浪花来。金工玩的这一手,在眼前是挣了大便宜,省却了大量的前期研发成本、试错成本,蹭了睿立科技的技术能力加成,拿出第一代机器人。但是,三五年后呢?用什么来出第二代,来持续竞争?只能等着被睿立科技灭掉。智能制造业就是如此,没有三五年的频繁试错,没有大量实际应用场景磨练和数据喂养,别说创造新产品,连原有产品的进化都不可能。

    唯一会让他担心的是,罗平志手里有不少客户资源,在一段时间内也许会造成下游的动荡。但这终究只是个战术问题,不是战略问题。

    黄立工闭上了眼睛。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的。

    第二天,盛华平很早就起床,在河湾里游泳,头仰在水面上,看着太阳一点点地浮出树梢,照亮河道。

    回到别墅里,冲了个澡,吃完简易的早餐,他开始拨电话。

    最后一个电话。最后一击。

    黄立工起床就开始嘀咕,今天是阴天。没有太阳。

    天气预报还说会有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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