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-《远大前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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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会是从监狱系统出来的吧,黄立工竟然闪过这个念头。不,不能就这么就范,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紧张。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问题吗?大家都这么干的。”黄立工反问对方一句。他急着还击,挽回些局面,已经顾不上措辞了。很多时候,猛攻只是为了掩盖脆弱的撤退。

    是的,大家都这么干的。往大里说,没有一家企业能够通吃,都在工业协作的大网中,专业分工越来越细,这是国际大趋势,也是产业全球化的精髓所在。往现实里说,创业一事,行之惟艰,他们这些干工业机器人,什么事情没干过?!倒卖二手进口机器人,很快发现就是个超市生意;拷贝国产机器人,很快发现大部分国产机器人几乎是一点拷贝价值都没有;转而拆解进口机器人,模仿着做自主设计,委托加工,自行组装……大部分工业企业是这么走过来的。华为在电信行业是这么走过来的,不也走出来了吗?!

    矮个儿投资人看着黄立工,静静听着他说完,没接话茬,夹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笔扔到密密麻麻写着文字的本子上,身体往靠椅上一靠,双手一摊,左右看了看同事,最后看着朱易明。他平淡的说,“我问完了。”

    黄立工背后一片冷汗。小矮个的问题都很简单,甚至是非常小儿科,但是实际上,恰恰是这些问题直接把鲲鹏机器人的遮羞布拉下,把睿立科技的隐忧赤裸裸的亮在众人眼前。鲲鹏工业机器人究竟有多少自主创新的东西?

    黄立工后来甚至有点感激这个矮个儿投资人,让他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个问题,因为这是天问,也是睿立科技永远要面对、永远要自省的问题,也将决定鲲鹏机器人能走多远,能多深地介入到必然到来的中国工业自动化进程中。如果不改变,鲲鹏机器人达不到“智造”水准。如果说之前,鲲鹏机器人获得一些订单,也赢得一些名声,被同行恭维叫好,抛开这些华丽的袍子,就本质而言,还是来料加工,一个组装工厂而已。刘睿阳团队提供的核心算法,还有携手导师从实验室带过来的国家级科研项目,尚且有竞争力,除此之外,鲲鹏机器人还有什么?跟众多中国制造工厂有何区别?而这些,是他想要的吗?跟父辈们又有何区别?

    仔细想想,之前见过不同的投资人,在路演的时候,他们正面、侧面问过类似的问题。当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,并且认为自己的回答滴水不漏,轻车熟路。不过,当眼前这个小矮个投资人以咄咄逼人的语气,甚至带有嘲弄的神情,简单粗暴地和他一来一往,一问一答,这些没啥技术含量,也没啥深度的问题,这些熟悉到都能形成标准答案,让客服话术回答的问题,却像一记闷棍,让他回过神来,重新看到那些早被忽略了的东西。

    黄立工勉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,毕竟还在人家的场里。

    “我来向黄总提几个问题吧。”朱易明开口了。黄立工的神色变化被他收在眼里。“听说你们之前卖过二手机器人?”

    “没错,卖过二手机器人,不过不是专业卖家。”黄立工强调说。他不是太愿意提及这段往事,倒不是觉得丢脸,而是当年卖二手日本焊接机器人的经历差点成为他的一个心理阴影。“是我们摸索市场的一个切入口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突然转型做自有品牌?”

    “不是突然,我们一开始就要做自己的机器人,是按照既定的方案和计划推进。”黄立工泰然自若的说。其实,差点给朱易明说中了,卖二手机器人这个业务确实是陡然中止的。是魏才圣喊停的。那时候,黄立工和刘睿阳、张文峰拜访魏才圣教授。刚坐下来,几人就开始争吵,继续已经进行过多次的讨论,走拥护者众的“贸工技”,还是走华为的“技工贸”之路。张文峰是赚快钱的主,卖二手机器人短期内挣到了一些,自然想继续。黄立工支持他,说法是在中国,得用市场空间换技术时间。刘睿阳坚持华为路线,争执不下之时,魏才圣表态。这个又硬又倔的老头直接叫停二手机器人倒卖业务,撂下一句话,如果你们搞贸易赚快钱,我不反对,但是我们这些蹲实验室的老家伙真的不懂,就不参与啦。

    黄立工尝到过以魏教授团队研发技术来融资的甜头,怎么会可能信手放弃他们?这一次的路线之争就因魏才圣的仲裁而告终。

    “我们要让所有的中小企业用得上工业机器人。”黄立工说,“二手机器人需要开机费、维修费、零部件更新费,虽然比新购进口机器人便宜,但绝对比国产机器人贵很多。这是我国中小企业难以接受的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们推动低价策略,宁可赔本赚吆喝?”

    黄立工条件反射似,当即反驳,“是赚吆喝,但不赔本。机器人需要大量的应用测试,我把价格降下来,既能让更多中小企业用上,又能获得大量的场景差异化应用经验和测试数据,怎么看都是个赚钱买卖!”

    朱易明一拍桌子,大声说好。小矮个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朱易明。今天这个会议基调有点古怪,前面一阵暴风骤雨地审问黄立工,这会基金老大却又拍桌叫好。朱易明是这只基金的管理合伙人,也就是基金老大。他一叫好,黄立工情绪也稍有些振奋。

    “我们很重视睿立科技,从今天的接待阵容你也看得出来。”朱易明指着他左右两边的同事们,以示所言非虚。他们在广泛接触这个行业的时候,经常听到鲲鹏机器人的名字。后来才知道,搞这个企业的是一群三十出头的年轻人。“你们搞的低价策略,我知道报表上肯定不太好看,不说没利润吧,至少是利润微薄。而且还吞食了现金流——我相信很多人认为这种做法无异于自杀。制造业不同于互联网行业,靠烧钱可烧不出来。但是,我认同你们这股张狂劲儿。你,还有你们团队,很有感染力,我相信你们会把国产品牌插上中小企业的阵地。

    话说到这,黄立工明白是结束的意思,不过他同时也被燃起了豪气。这是第一次听到外界正面肯定他的低价策略,虽然是有条件的、保留的肯定。

    他合上电脑,起身。

    朱易明送他到电梯口。握手告别时,朱易明说,“老弟,低价策略是一手好棋,只是你有点着急,早了点。你应该在产业链中找到突破点,也许还有换道超车的机会。宁为鸡头,不做凤尾,这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企业,是吧?”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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